有些人有些话
——写在丁辉兄新书发行之际
王 玉
当下,有些人,无话可说;有些话,无人可说。此间,丁辉兄是个例外,对他,我有话可说。当然,有些话,我也只可对他说。
我知道丁辉兄能写,是二十多年前看到他在《淮海晚报》上刊发的一篇文章,具体内容记不得了,只记得文中引了武汉作家池莉的一句话,“文学是只不死鸟”。后才知,丁辉兄在大学里就常有佳作一纸风行。稍后又知,丁辉兄上大学之前,还做过几个月乡里的通讯报道员,不过他写不过一些其他乡里的通讯报道员。什么原因?他不会吹!吹牛的吹!丁辉兄后来谈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还心有惭恧,视为生命中不可饶恕的“堕落”。用丁辉兄的原话讲,那段经历于他最大的意义,即在于其后来对于自己笔下的文字近乎苛刻的态度——“绝不能让有一类文字再从我的笔下写出来”。
十七八年前,丁辉兄南下潇湘读研。寒假返乡赁居在泗阳王集镇上一家民房里。我去探访时,丁辉兄神神秘秘的从床上枕头底下拿出一沓纸,是已经写就初稿的十几篇杂文,说正在慢慢攒,攒够就出本书,要我保密,不要对外说出去。这个密我保到了现在,今天才说,要按保密时间算,十七八年了,应该是机密+之类的密级了。
六年前,丁辉兄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杂文集《爱是难的》。他在《代后记》里写道:“书稿写作与整理期间,我的妻子孙红梅女士以她的贤惠与勤勉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鲁迅赠许广平诗云‘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今年恰是我们结婚十周年。十年携手,甘苦共尝,此中况味恐非一‘谢’字可以了得!”由此,似可管窥书名的来由。当然,这是我非常私人的臆测,望丁辉兄见谅。
初,丁辉兄赠我五册《爱是难的》,我送给了我认为能懂他的人,手头一时无书时,没好意思找丁辉兄,直接从网上购了五册,继续送给能懂他的人,以此方式向丁辉兄致敬!
现在,丁辉兄第二本杂文集《让人性明亮丰盈》刊行问世。致贺之余,不禁想起丁辉兄自己谈及的一桩糗事。他进行杂文写作时,尊夫人偶或会踱进书房,慢条斯理且略带戏谑地说:“丁辉,你又在放什么屁啊。” 其实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衡量,你若成功了,放屁都有道理;你若失败了,再有道理都是放屁。现在,丁辉兄将尊夫人所言这些所谓的“屁”一个一个积攒起来结集出版,第一本继之第二本,不仅很成功,而且有道理。
北大陈平原教授在其《学者的人间情怀》一文的文末写道:“当然,我个人更倾向于在从事学术研究的同时,保持一种人间情怀。……因此,读书人应学会在社会生活中作为普通人凭良知和道德‘表态’,而不过分追求‘发言’的姿态和效果。”丁辉兄在高校任教现当代文学,治学之余以杂文入世,不啻为陈平原教授笔下所述的这样,保持着一种人间情怀,学会在社会生活中作为普通人凭良知和道德“表态”。
《让人性明亮丰盈》集中的很多篇幅,有思考、有情怀、有血性、有担当,从文集的字里行间,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杂文写作,批判的理性和理性的批判代不乏人,看似出离了愤怒的语辞里萦绕着丁辉兄对于世间万象的温情和敬意。
丁辉兄长于从一些熟视无睹或者视为当然的社会现象里发现挖掘常常被人有意或是无意忽视的基本常识,一点一滴,不动声色地抽丝剥茧之后,让人惊觉,说得真对,原来真的如此!文集中《摄像头啊,摄像头》从他曾经执教的一所中学每个教室里安装的摄像头写起,在大多数人认为“当然”“应该”的无意识下,引出马格利特《正派社会》一书里提出的“制度性羞辱”概念,进而剖析出:“很显然,‘制度性羞辱’比日常的人际羞辱对社会肌体的危害更大。人际羞辱带有偶发性和暂时性,一旦羞辱过去了,时间一长就如烟云过眼;而制度性羞辱带有长期性、一贯性,长期处于制度性羞辱的淫威之下,社会整体的羞耻感就会渐趋麻木,遭受羞辱也就没有人会在意。”道理越辩越明,有学理加持的观点更具力量。
同样在这篇杂文里,丁辉兄把“权利”和“权力”这两个在中文里好似混同的概念,用英文辨析的明明白白。“这两个词在汉语中发音相同,因而常被有意无意地混同,在英语中却泾渭分明。就大的范围来讲,政府拥有的‘权力’叫power,公民的享有的‘权利’叫right。就小的范围来讲,比如一所学校里,校方的权力叫 power,教师们的权利叫right。在文明社会,基于‘权利优先’及‘权力制衡’的理念,划定power和 right 的边界有一个基本原则,对于权力(power)而言,是‘法无授权不可行’,也就是说,只要法律没有明确规定‘权力’可以做的,权力都不可以做;而对于权利(right)而言,是‘法无禁止即可行’,即只要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权利都可以做。”
读过丁辉兄杂文的人,常会对其笔下寥寥数语却生动传神的细节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丁辉兄杂文写作的独擅胜场之处。通过细节来写人、写事,烛照人性、社会性,让细节本身说话。
丁辉的细节源于对生活瞬间的观察。“2002年8月,南方周末以《如此制造“国家级示范高中”》为题报道了四川省三台中学在验收国家级示范高中过程中的弄虚作假行为。我看到这张报纸是在一个夏日的傍晚。从师大研究生楼6楼的窗口望出去,是岳麓山脚下的一条盘山小路,风正卷起尘土,弄迷了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的眼睛,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就哭了起来。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丁辉的细节源于对平常话语的捕捉。“两天以后,妻子又打来电话说,我想通了,演戏就演戏吧,如果真拿这‘支教’当回事,以为自己真的是来支援农村教育的,人家不定怎么笑我呢?我乐得敷衍,乐得演戏,反正生活补助和课时补助一分也不会少我的。小我九岁,刚迈出大学校门没多久的妻子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我们中国人是这样一步步地‘成熟’起来的!然而,多么可怕的‘成熟’!”
野夫先生至交,并被其视为逸贤的陈秀夫老师曾有《金缕曲》寄赠野夫。现在读来,词中有几句如稍作改动,其实也很适合丁辉兄:项王故里歌陋巷,那人人、依旧当年你。挥笔处,雄豪你。彻夜话,谁同你?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此时此刻,我在春水初生、春草初长的淮沭河畔、偏僻乡间,因风寄意,遥祝丁辉兄永葆一个学者的人间情怀,在杂文写作的道路上披荆斩棘,越走越远。